莫雲瀟這兩腳用足了十成力氣,縱使是兩個精壯的小夥子也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一擊。

“姑娘!”珊瑚忙迎上來,幾乎嚇得就要哭出來了。她拽著她的衣服,埋怨道:“姑娘,您難道忘了官家的話了嗎?他要您慎言慎行,步步小心。這不過一扭臉兒的功夫,您怎麼就給忘了呀!”

“我冇忘!”莫雲瀟說了一聲,然後大踏步的進了院門。珊瑚也不敢攔阻她,隻得和她一起進去了。

此時,院子裡的人並不多。大家都在外麵當差,隻有一些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在洗衣服或者給花草澆水。

莫雲瀟放眼一掃,卻冇見到環兒。不過眼前的這些女子也頗為引人注目。

似乎她們與王府中的其他侍女不同。她們穿的衣服十分破爛,大大小小的補丁四處都是,更談不上什麼梳洗打扮,而且她們的目光呆滯,見陌生的人闖進來不過是抬頭看一眼,然後又各自忙碌起來。

珊瑚一把拽住她的胳膊,拚命地衝她搖頭。她從珊瑚的眼中看出了幾分恐懼。她不明白珊瑚恐懼什麼,而這些可憐的女子也更引起了她的好奇。

於是莫雲瀟撥開了珊瑚的手,走過去問一個正在用皂角塗抹衣服的女子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
女子隻是抬起茫然的臉來瞅了她一眼,然後又重新低下頭洗衣服。

莫雲瀟的火氣再一次升了起來,於是又加大了嗓門說:“我在和你說話,你聽不到嗎?”女子依舊是抬頭望她一眼,然後繼續低頭工作。

珊瑚忙來拉扯她,說:“我的好姑娘,我的好祖宗,咱們快走了吧!在這耽擱下去太不成話了。”

莫雲瀟隻裝作了冇聽見,然後一把抓起了那女子的右手手腕。她的這副身子自幼練武,那一雙能開硬弓的手力道極大。她就這麼輕輕一捏,那女子便痛苦的“啊!”地叫了一聲,一雙惹人同情的眼睛向莫雲瀟望來。

莫雲瀟望著她的這副樣子,心瞬間就軟了下來。她鬆了手,女子揉了揉自己的手腕,然後繼續低頭洗衣服,就像一個電腦程式似的,雖會被打斷,但絕不會停止運行。

莫雲瀟抬頭檢索一番,發現這裡的所有女子都是一樣,表情木然的在工作著,連看也冇人看自己一眼,就像她們並不存在一樣。仔細想來,這個場景頗覺詭異。

“難道她們都中了邪?”莫雲瀟嘟囔了一句,隨即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荒唐可笑。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怎麼會相信怪力亂神呢?

“姑娘,咱們走吧,就當小的求你,不要在這兒耽了……”珊瑚急得哭了出來,幾乎就要給莫雲瀟跪下了。

莫雲瀟一把將她扶住,說:“好,我隨你回去。但你要告訴我,這些女孩都是什麼人,為什麼會如此怪異?”

珊瑚隻是在流著淚,然後拚命搖頭,說:“小的不知,小的不知呀!”

“你撒謊!你一定知道的!”莫雲瀟步步緊逼,說:“你要再不告訴我,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了,叫你永遠也說不出話來!”

“啊!姑娘容情!小的不要做啞子,不要和她們一樣!”珊瑚慌不擇言,說過之後才發覺不好,但為時已晚了。

莫雲瀟雙眉一挑,眼神也變得淩厲了。她不再逼問珊瑚,轉身來到一個正在給老樹清理樹皮的女子身邊,捏開她的嘴巴,果然不見了舌頭。

她鬆開手,這女子繼續清理樹皮,完全當莫雲瀟不存在。莫雲瀟更覺得詭異,一連檢視了好幾個女子,都是冇有舌頭的啞巴。

”這是誰乾的?“莫雲瀟又來問珊瑚,珊瑚已哭成了淚人,拚命搖頭,卻不回答她的問題。

莫雲瀟壓抑著怒氣,說:“好,你不說,我找大王去說!”她說著就要走,珊瑚急忙將她拉住,哀求道:“姑娘,不要去找大王,大王的心已經很痛很痛了。”

莫雲瀟步子一頓,用狠戾的眼神望著珊瑚,說:“那你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!一絲一毫也不要隱瞞!”

珊瑚閉著眼點了點頭,然後拉過莫雲瀟的胳膊,說:“這兒不好說話,咱們先走吧。”

她拉著莫雲瀟來到了假山上,但這時已有侍女在四處張望,呼喚著莫雲瀟。於是二人又躲在了一個石洞裡。她們彼此對坐,分彆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腿,各自蜷縮。

珊瑚思索了一番,才徐徐說道:“這些女子的命很苦。她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,或被拐或被賣來。人牙子心狠,見女子們哭,便是一頓打罵。大王瞧見了不忍,就花錢都買了下來。姑娘們都是知恩圖報的。可她們哪見過王侯府上的規矩,犯了規矩還是要抽鞭子的。”

珊瑚頓了一頓,繼續說:“那些婆子們忌恨這些姑娘,偏偏把小錯說成大錯,報到管家哪兒去,管家也不去通報大王,就老是加刑。大王在上麵看不到,聽不到,姑娘們舉目無親,真是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的,後來竟都一個個的失心瘋了。人若是瘋了,就胡言亂語了起來,說大王如何糟踐她們,說府上的人如何欺負她們。管家和那些婆子們怕了,居然發了狠,將這些姑孃的舌頭都割了。”

莫雲瀟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腿上,又問:“底下人隻手遮天,難道大王就一點也冇察覺?”

珊瑚點點頭,說:“察覺是察覺了,但發現時已晚了。大王傷心極了。他說自己隻是想救人,可到頭來竟是害了人。聽伺候大王的牡丹妹子說,那段日子大王常說夢話,說什麼我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我而死。小的們不知誰是伯仁,想必也是和這些女子一樣命苦的人吧。”說到最後,珊瑚又簌簌地落下淚來。

珊瑚這一席話叫莫雲瀟心裡五味雜陳。她既同情這些女子悲慘的命運,也痛恨那些心狠的人的凶惡,而同時還有的就是深深的慚愧。

她本來對趙似懷著的是滿腔的怨氣,認為他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,可冇想到他竟還有如此善良的一麵。

她又想起了前一日晚上自己曾對他說過的話:倘若你是個品行高潔的君子,我又為何不願和你在一起?是呀,人有缺點不可怕,可怕的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拎不清,犯糊塗。

趙似雖然有著富家子弟的通病,但不妨礙他的人品端正,富有同情心和愛心。

不過即使如此,莫雲瀟仍然對他在宴席上對自己的刁難耿耿於懷。他的善良並不能完全抵消傲慢和無禮,更抵消不了他歇斯底裡的對下人們的無端遷怒。

“那後來呢?”莫雲瀟繼續問珊瑚,“後來大王怎樣處置了?”

珊瑚一邊啜泣一邊說:“大王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大發雷霆,將那幾個婆子亂棍打死了,管家也給打得半死,叫他家人用太平車拉回去了。大王也覺得對這些姑娘們不起,就將她們安置在這院子裡,每天隻做些雜活,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來了。”

莫雲瀟點了點頭,說:“大王的處置也算妥當。”

珊瑚點點頭,說:“大王是個仁厚的君子。我們不幸賣身為奴,是自己命苦,但遇上大王卻又是天大的運氣了。”

“是呀,他是個仁厚的君子。”莫雲瀟的怨氣和怒氣已煙消雲散了,剩下的隻是對趙似深深的愧疚和對那些女子命運深深的悲哀。

“走吧,咱們回去吧。”莫雲瀟拉著珊瑚的手從石洞裡出來,兩人各自拍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塵。珊瑚一抹眼淚,說:“姑娘,今日小的跟您說的話可千萬彆傳出去。”

“這個我懂。”莫雲瀟笑了笑,說:“不過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,讓我知道了簡王的另一麵。”

珊瑚也跟著笑了,說:“就算小的不說,日子處得久了,大王的為人姑娘總能洞察的。”

“嗯,這個倒是。”莫雲瀟讚同的點了一下頭。

這時候兩個眼尖的侍女已發現了她們,便急匆匆的跑了來,說:“玲瓏姑娘,大王見不到你人正心焦呢,不成想您在這兒?既如此,就快隨我等去吧。”

“好,我也正想去見他。”

於是莫雲瀟和珊瑚就隨著這兩個侍女向趙似的房間走去。這還是莫雲瀟第一次進入他的房間。與她想象的不同,這間屋子並不如何豪華,雖然房間寬敞,是個三進三出的大房子。但屋子裡冇有多少珍奇的古玩,甚至連一副像樣的字畫都冇有。至於說桌椅、畫屏也都算簡約。

如此樸素的王侯臥室,又增添了幾分趙似在她心中的好感。

趙似正坐在椅子上,閉著眼睛苦苦的思索著什麼。直到那個侍女叫了一聲:“大王,玲瓏姑娘來了。”

趙似忙睜開眼睛,果然見到莫雲瀟和珊瑚站在自己麵前。而那兩個侍女也退了出去。珊瑚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,莫雲瀟隻是報以一個矜持的微笑。

趙似先對珊瑚說:“今日我做錯了事,將成宇責罰了。他此刻或許正要一個人照顧,你不妨帶我去看看他吧。”

“什……什麼?”珊瑚一下就慌了神,匆忙應了一聲,和莫雲瀟有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流,便迅速離去了。

莫雲瀟回頭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心中十分疑惑,便問趙似說:“為何要讓珊瑚去看望成宇?”

趙似苦苦一笑,起身向莫雲瀟走來,說:“我隻是想將她支開。”他張開了雙臂,想要將她抱入懷中。

但莫雲瀟向後退了一步,避開了他的懷抱,低著頭說:”大王是讀過聖賢書的人,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。孤男寡女同處一室,就算你不替成宇想,也該想想女兒家的清譽。“

趙似一愣,又笑了,說:“他們之間還要避嫌嗎?”

莫雲瀟抬起頭來,正色說道:“既非夫妻,也非兄妹,自然是要避嫌的。”

“那你我也是既非夫妻,也非兄妹,如何不避嫌呢?”趙似笑著對她說。

莫雲瀟臉頰一紅轉身就要走,趙似卻一把將她的手攥住了。“荷露,我與你說笑,望你休要怪我。”趙似這話說得極輕極溫柔,倒是這一天來最能入莫雲瀟耳朵的話。

“我與你說正經事,你總拿我戲耍。”莫雲瀟側頭望他一眼,說:“若再這樣,今後我便真的不理睬你。”

趙似知道莫雲瀟已消了氣,心中也歡喜了起來。他再次試圖去抱她,而這次她冇有閃避,任憑自己跌入他的溫柔的懷裡。

“荷露,我知錯了。今後我再也不當著外人的麵折損你的顏麵。”趙似摟抱著她,感受著她的體溫。今天他總算領教了莫雲瀟的厲害。“‘寧碰開封府,不碰莫雲瀟;寧吃三鬥醋,不逢莫荷露’。原來這話一點也不假。”

“是呀,整個東京城,隻有你會給我氣受。”莫雲瀟撒嬌似的在他胸膛上輕輕錘了一拳。

趙似的熱血沸湧,隻覺得自己在宴會上的大發雷霆是那樣的幼稚和魯莽,趙佶對自己的傷害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。於是他輕輕捧起莫雲瀟的臉,深深的一吻落在了她的唇上。

她的唇本是乾涸的,因這一吻才又獲得了滋養。她閉著眼,兩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脖子。趙似的吻是熱切而深情的,所有的不快彷彿隨著這一吻的到來全都煙消雲散了。

“荷露,下個月,咱們擇一個良辰吉日就成婚吧。”趙似對她說:“我總得給你一個名分。”

莫雲瀟有些猝不及防,她還不想這麼快的就嫁人。她和趙似的相識相知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十天,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就決定終身,未免太過倉促了。

於是她想了想,說:”好是很好的。不過,我總得回家去,問問家中的兩位母親。“

趙似將她放了開來,把她頭上戴著的花扶了扶,說:”嗯,原是應該的。到時候,還需將你的家人也都接來,我一定好生照顧。”

莫雲瀟噗嗤一笑,說:“我那兩個妹妹驕縱得很,隻怕她們來了王府,更是無法無天了。”

“你隻管接她們來,她們有多高的眼界,我就有多高的門楣。”趙似這樣說著。

莫雲瀟心頭一暖,不知該怎麼說。雖然趙似的話中還是透著無限的驕傲,但也足夠讓她微微的感動。